西湖龙井绿茶的银针碧叶，疏影暗香

    去西湖，喝西湖龙井绿茶，常常让我联想起故乡江南。不论早晚晨昏，羁旅中一杯清亮的嫩绿在手，盈盈如春来江水，能不忆江南？

    西湖龙井绿茶因不发酵，色绿而得名。西湖龙井绿茶品种制法各异，区别微妙。常以形状为名，状如眉者，眉茶；状似珠子，珠茶；形像瓜子，叫瓜片；一旗一枪，名旗枪；两叶一芽如鸟舌，则为雀舌；旋转如螺的，是大名鼎鼎的碧螺春。在浙江亦可喝到螺绿，名云峰螺毫，产于永安。冲泡西湖龙井绿茶芽叶美丽，汤色清澈嫩绿，香气幽雅。不论是青花盖碗还是水晶玻璃杯，茶水饮尽，叶卧杯底，美的让人心醉。所以清人杜濬，每饮西湖龙井绿茶，必将残茶收聚于净处，至岁终封成小丘，并拟《茶丘铭》：“吾之于茶，性命之交……世有常变，遇有顺逆……吾好茶不改其度。”

       虽然，中国的西湖龙井绿茶经历了千百年岁月的沧桑，却依然本性唯芳洁，非花也自馨。西湖龙井绿茶高洁清雅，是最能反映中国人文气质的名茶。不似红茶的甜润乌龙的醇厚，西湖龙井绿茶在暗香纯澈中，总带着那么点清苦。古人云，茶，苦荼也；陆羽说，茶之为用，最宜精行俭德之人；陆游，则有白饭茶甘不知贫的诗句。明末的张岱，爱茶成痴。国破之后不为清臣，晚境凄凉以至于有“闻香解茶瘾”的故事。这些，都契合了西湖龙井绿茶的品质，体现了古代知识分子的节操与精神。

    古人饮西湖龙井绿茶，生煎羹煮，加盐加葱、添姜添枣，是为芼饮，就像现在英国人喝茶总要添点什么。唐陆羽之后，清饮渐行，茶叶越喝越纯粹，喝出了寓意精神和文化。

    近代以来，西湖龙井绿茶更为文人大师所喜爱。鲁迅先生饮茶，有“色清而味甘，微香而小苦”的论述，周作人五十岁自寿诗，则讲“旁人若问其中意，请到寒斋吃苦茶”，并把书房直接命名为“苦茶斋”。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，写出《茶馆》名篇的老舍先生投湖自尽。士可杀不可辱，有典型的真茶人风骨！

    我一直认为，中国西湖龙井绿茶的气质和精神对中国人而言，就像法国红酒对法国人一样。有时想，如果欧美各国，放下饮红茶的习惯，愿意淡定从容的和中国人一样饮品西湖龙井绿茶，那么东西方，从茶到茶文化到东西文化，才算是一种真正的理解与交融。茶能明目清心，可以通神。在和、洁、静、俭的情怀中，平静的品茶品人生，从舌到心，细细感悟那一株嫩芽里的勃勃生机，在那在微微清苦的茶香中，遐思永远是突然来临的，如久违的音乐，如美好的青春，让白首红颜欣然开怀，顿悟人生的花开花落、世间的云卷云舒。

     近年来，大江南北，黄河上下，茶的流行风云，从所向披靡的铁观音，到茶马古道的普洱茶，从岩谷幽香的武夷名枞，到最近风靡的小种工夫，你方唱罢我登场，直让人眼花缭乱。而西湖龙井绿茶，依然淡定清苦，一如春来江水，香生别院晚风微。

     也许，茶市的风云变化，映出了现代中国人心的变化。当一种茶开始风行，必有声音，榨出另一种茶的短来，而前短说后短，后短攻前短，没短也找短，倒有似我国民历来的秉性。我们见不得别人的好吗？不，我们似乎也超爱红酒、洋酒、可乐、咖啡。我们总受不了自己人好。但这与茶何干？云峰、普洱、铁观音、大红袍、白牡丹、金俊眉……茶，还是那款不改其质的茶。茶，还是那山那水孕育出的瑞草。

    和平盛世，品饮茶，品出高档品出奢华来，并非不是美事。拍卖茶，从一斤上千元到万元到十万乃至几十万，似乎也现出国富民强来了。但茶的谦和淡定、清苦骨鲠，无论古时今昔，从不更变。那是山涧清泉浸润后的从容，也是凄风苦雨下的坚韧。

    中国茶自从大唐东渡到日本，在一代高僧千利休大师的继承创研下，渐渐发展成以“和、敬、清、寂”为精神境界的日本茶道，它没有暗“斗”与明“争”，强调一种境界的提升与心灵的交流，它鄙弃庸俗与势利，重视人格的高尚与伟大。大师为了坚守“和平、敬爱、洁净、幽寂”的茶道信仰，面对权臣丰臣秀吉，不惜以身自殉。折射出茶在纯和美美之中，不屈与坚忍的象征。对此，国人的“达则兼济天下，穷则独善其身”，似乎少了些骨鲠之风、男儿血性。同时，大师的老师绍鸥曾言：应把伟大的爱与善普及到像茶一样微小的事物上，对卑微的事物也要像对自己的爱人一样细心呵护。我想，这是境界胸怀，也是大爱。

    陆羽曾诗云：“不羡白玉盏，不羡黄金罍。不羡朝入省，亦不羡暮登台，千羡万羡西江水，曾向竟陵城下来。”茶，从苦荼到甜美，从岩骨铮铮到娇媚温婉，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时尚流行，从儒道禅到高级奢华。它是离我们近了，还是更远？青山依旧，红尘流变，甘苦香醇，浮生若茶。赵朴初先生的诗典，应该在每个个体的生命中永久留有一席之地：“七碗受至味，一壶得真趣。空持百千偈，不如吃茶去。”